“砰”的一声,我撞到桌角。桌脚摩擦地面也发出急促的嘎嘎声。
那张桌子并没有其它客人,桌上也没杯盘之类的东西。
所以桌子只是受了惊吓,但我的腰却好痛。
我右手扶着腰,左手拉开店门,冲向马路对面。
可是当我跑到马路对面四下张望时,竟然没看见她的车!
我没花太多时间犹豫,右手按着隐隐作痛的腰,在附近一面小跑步,一面搜寻。
来来回回好几趟,还是不见她那辆红色车子的踪影。
只好偷偷跟在那个警察背后,也许他能帮我找出红色车子。
因为在我的印象中,台湾的警察总能轻易发现任何违规停放的车子。
可是如果警察发现了红色车子,我该做什么或说什么?
正在思考之际,那个警察刚好回过头。
他的视线一接触到我,似乎吓了一跳,身子突然一弯,右手迅速移到腰际准备拔枪。
我也吓了一跳。
我们对峙了几秒,他才直起身子说:“下次别随便把手放在腰部。”
然后他转过头,继续向前走。
我原先很纳闷,想跟他说:阿Sir,我腰痛,不行吗?
后来仔细一想,才知道他应该以为我放在腰部的右手,像是要拔枪。
我暗叫好险,吓出一身冷汗。
没多久,警察上车走了,我还是没看到红色车子。
我右手仍然按着腰,慢慢走回咖啡馆内。
左手推开店门时,老板看了我一眼。
“妳车子不见了。”我刚坐下,立刻跟她说。
“我今天没开车来呀。”
“啊?”我很惊讶。
“我刚刚本来要说:我扭了脚,所以今天没开车来。谁知道我话还没说完,你就急忙跑出去了。”
“什么?”我直起身,牵动到腰部,忍不住呻吟一声,“唉唷。”
“撞到桌子是不是很痛?”
“还好。”我回头指着被我撞了一下的桌子,“那张桌子妳也撞过。”
“嗯,我记得。”
我不禁回想起她第一次撞到我桌子的情景。
可是,为什么那时她丝毫没有痛苦的样子?
“咦?我记得当时妳好象没有受伤?”
“是呀。”
“为什么会这样?”
“因为跑步也是一种艺术呀。”
“妳在说什么?”
“你看过非洲羚羊跑步的样子吗?”
“在电视上看过。”
“牠们都是边跑边跳,不是吗?”
“是啊。”
“我觉得羚羊的跑法很美,就学着这样跑啰。”她笑得非常开心,“所以你撞到腰,我撞到屁股。”
“不会吧?”
“你一定想不到艺术不仅是一种美,又可防止运动伤害吧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我揉了揉腰部,愈揉愈疼,左手想端起杯子喝口咖啡。
但老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,伸手就把我面前的咖啡收走。
“喂。”我抬头说:“我还没喝完。”
“咖啡凉了。”他说。
“谁规定咖啡凉了不能喝?我现在偏偏想喝凉掉的咖啡。”
“我帮你换杯热的。”
“换?”我很好奇,“不用钱吗?”
“不用。”他看了看我,“你还是坚持要喝凉掉的咖啡?”
“开什么玩笑?咖啡当然是热的好。”我说:“去煮吧,我等你。”
“还疼吗?”老板走后,我接触到她的眼光,吃了一惊。
我知道她的眼神很柔很软,但就某种抽象意义而言,她眼神的方向总是向下。
那是一种细心的眼神,一种仔细观察或接收讯息的眼神。
这种眼神虽然专注,也可以看清任何东西,却不必带着感情。
可是现在她的眼神在抽象意义上,方向却是向上。
这种眼神虽然也很专注,却往往看不清东西,因为常会被感情牵动。
举例来说,如果用抽象意义上向下的眼神看着雨天,可以看到檐下的水珠、地上的涟漪;但向上的眼神却总是模糊一片。
我的个性是如果女孩子在我面前表达关心,就会不知道该如何反应。
“喂,还疼吗?”她见我没反应,又问了一次。
“嗯。”我皱了皱眉。
“你为什么要跑呢?”
“因为……”我想了半天,最后还是决定放弃,“不知道。”
“很干脆的回答哦。”
“是啊。”
“谢谢你。”
“为什么要谢我?”
“因为……”她也想了半天,最后还是说:“不知道。”
“很干脆的回答喔。”
“是呀。”
我先朝她微微一笑,然后回过头,往吧台方向望去。
也许老板可以适时出现,来化解我和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窘境。
但他在吧台内东摸西摸,似乎还没开始准备煮咖啡的意思。
我将头转回时,她将一张画推到我面前。
“这是你刚刚跑出去时,我画的。”
我低头看了看,看到画纸上有一个人背对着我,跑过马路。
他的右手按着腰,左手手指弯成勾,贴在眉上,似乎正在眺望。
而跑步的方向与眺望的方向并不相同,视线还要再往右偏移一些。
不必多想也知道画里的这个人是我。
“背部的线条好象很硬。”我指着画说。
“因为你很专心,也很执着。”
“为什么背部的旁边还有三条弯曲的线?”
“这表示你很痛呀。”
说完后,她笑了起来。
我突然觉得好象做了一件蠢事,脸上微微发烫。
“你不问我这张画的名字吗?”
“大概是冲动的傻瓜或是容易受伤的男人之类的吧。”
我将视线离开画,不想再让话题停留在这张画上面。
“不。”她说:“这张画叫满足。”
“满足?”我心头一震,视线又回到画上。
“嗯。对我而言,这就是满足。”
我抬头看了看她,她的视线却停留在画上。
“原先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急着跑出去,但当你跟在警察后头时,我就知道你在做什么了。知道了以后,就很感动。”
“那为什么会叫满足呢?”
“要达到满足之前,得先经过感动呀。”她抬起头,笑着说:“而且长时间的满足感很难拥有,满足感通常只是片刻的事。”
“片刻?”
“嗯。我觉得感动了以后,一不小心,就有了满足感。”她说:“因为只是一瞬间的事,所以我立刻拿起笔,画了这张画。”
“嗯……”虽然我觉得画名叫满足有些牵强,但却说不出个道理来。
“你是不是认为这张画叫满足不太恰当?”
“嗯。”我点点头。
“其实我只是把这一刻画下来,提醒自己曾经感到满足。”她笑了笑,“而且我不希望你再为我这样做,或是再受一次伤。既然我觉得这样就够了,为什么不能叫满足呢?”
我看了看她,又接触到那种在抽象意义上,方向向上的眼神。
我突然觉得我不是做了件蠢事,而是一件具有某种象征意义的事。
只是这个象征意义目前看来还很抽象。
虽然我知道这件事不能代表什么,但一定有某种力量让我这么做。
如果我知道这是什么力量,我就可以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,以及这样做的象征意义是什么。
那么这个象征意义就不再抽象,而是可以具体被描述。
我的个性是如果觉得某样东西抽象,就会说一些大家都听不懂的话。
“我该走了。”她收拾好东西,站起身。
“妳的脚没问题吧?”
“不要紧。”她走了几步,“你看,很正常吧。”
我看了看她走路的样子,只是有些不自然而已,便点了点头。
“想不想看羚羊奔跑的样子?”
“喂!别开玩笑。”
“呵呵。”她笑了两声,“我走了,Bye-Bye。”
她走后,我继续思考着所谓抽象的象征意义是什么。
“咖啡来了。”老板把咖啡放在我面前,我吓了一跳。
然后他竟然在我对面坐了下来,我又吓了一跳。
“对我而言,她喜欢喝我煮的咖啡,就是满足。”他说。
“是吗?”
“所以我并没有再额外强求些什么,不是吗?”
我看了看他,不怎么了解他所说的